第60章 价格

        东都繁华,因为关东(潼关)经济的发展,洛阳杭州等运河渠沿线的国际化大都市民间的繁荣景象犹胜长安,形成了一个个经济文化中心,而长安的地位主要还是因为政治和军事。

        这里百年以来又鲜有天灾人祸,承平之下人们追逐的东西便五花八门,声色犬马应有尽有,其中艳名远播的女子也是人才辈出。

        她们的名气就像四季盛开凋零的花朵一般,有市井人尽皆知的时候,也有被淡忘在烟云之间的时候。

        旧的去,新的来,一季季地轮回,长江后浪推前浪。

        几年前洛阳就连一个长得漂亮的女道士也曾被士人追捧过,但如今几乎没人谈起,已经淡出大家的视线了,也许偶尔有人提起在洛阳官场待得久的人还会“哦”地一下好像记起了尘封的往事。

        而今非烟也逃脱不了这样的轮回,洛阳大众的口味不再喜欢她这样轻盈娇弱的类型,大家有更多的选择,她在烟花之地的地位也就是靠以前的花魁名头撑着。

        她的房间布置得就像她的人一样如诗如画,犹如一袭水墨涂抹的轻彩,美丽中带着淡淡的哀愁。

        这在以前太合那些仕途落魄的文人墨客的口味了,感受她的气质就如能触及心境,人人欲引之为知音。

        浅浅的笑意、浅浅的丝衣,这里没有大红大紫的色调,静心下来却能让人沉沦其中。

        不过晓金楼里仅此一间屋是这么布置,现在流行的风格是得意热烈,能感受到纵情快意,能看到玉白的肉波在红蛸间的晃荡,有光灿灿的金盏银器,有长安贵族喜欢的一切。

        但非烟以前修习的就是她那种风格,所以她不能改变,否则也做不到最好。

        她大方地把掌柜迎进门,随手把门关了,她见不常出面的老头过来她知道有什么正事说,不便被人听见。

        至于与掌柜的孤男寡女在一间房里会担心什么?

        她却丝毫不担心,因为她之前一直挂的是“卖艺不卖身”的噱头,不过是待价而沽,晓金楼要这样才能提高她的身价,把最让人期盼的东西用在需要的地方,比如以前为了救姚崇的性命就差点利用了。

        掌柜的端起茶杯客气地说道:“让非烟亲自沏茶,老夫有福气得很。”

        非烟轻笑道:“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掌柜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老夫还是直说吧,‘阿郎’给你寻了一个归宿,你觉得贺季真怎么样?”

        他提到刘公的称呼时顿了顿用强调的口气。

        非烟的浅笑马上凝固在脸上,吃惊之下脱口道:“可是贺季真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须发都花白掉了一大半……我虽与之谈得来,不过是在诗词歌赋和音律上颇有话题,绝无其他想法!”

        掌柜的劝道:“季真虽然岁数大了些,可身体还硬朗,况且这回去京师定然有一番作为,你好好侍奉左右定然亏待不了你。说句不当的话,老夫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在刘家产下当差多年,见过的事很多,红颜易老,你红了好些年已经到头了,该想想归宿的问题。要是将来有幸为贺家生产一子半子,贺家也是会稽(浙江)一带有产有业的大户人家,总不会让你下半辈子抛头露面太过凄凉。再说了红颜配名士,也是士林间的一段佳话。”

        非烟面有凄色道:“就是那有门楣的世家最是讲究,我出身风尘连他们家门也进不了,顶多是贺季真在外的侍宠玩物罢了,我还不知道这些路数?”

        掌柜的又道:“你与季真相处甚久,还不了解他的为人,他定会善待你的。”

        非烟冷笑。

        掌柜的见状也拉下脸来,心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口气便生硬了一些:“阿郎把你当女儿一般养了这么多年,何曾给你吃过苦头?如今贺季真要进京投身当朝第一权臣的门下,正是你报效阿郎的机会!又没让你上到山下火海,送与贺季真不同样锦衣玉食?”

        他见非烟不说话,又道:“别嫌人家岁数大,总比那轻狂少年靠得住一些,起码季真还是说话算得了数的人,不想让你受委屈别人也不敢把你怎样。”

        非烟冷冷道:“你都不是说了是阿郎的意思吗,还和我说这么多作甚?你说的都是道理,我并非真的什么刘公的千金闺秀,还能图那公子郎君明媒正娶不成?”

        掌柜的没好气道:“市井间那贩夫走卒之辈肯定愿意明媒正娶你,还能得你带过去的一大笔嫁妆。你大可以挑选年轻俊朗的,还可以做正妻,你可愿意?”

        “就算我愿意,你们愿意?”

        ……

        贺知章所在官署收到吏部公文,他要启程离开洛阳西去时,刘公待之甚厚,交情是做足了的,既有车马盘缠,还送了美人在路上消磨寂寞。

        他能想到的做到了,不能想到的也做到了。

        官场上的同僚好友也是盛情送别,场面上大家都恭喜贺喜,背地里有的人羡慕他高升,也有的人议论他投身权奸自污名节,不一而同。

        非烟虽然以前和敬仰贺知章的艺术修为,但现在身份一变却有些情绪抵触,毕竟算起来如果步非烟的父亲在世的话贺知章比她父亲岁数还大了甚至有接近爷爷辈的可能。

        不料贺知章却以礼相待,丝毫没有轻薄之意,倒让非烟有些意外。

        贺知章虽然有狂士的名士,平日里也放荡不羁,到底出身士族饱肚圣贤书,骨子里仍然有君子之风,未有那猥亵的言行。

        从洛阳到长安一路上,每逢在驿站歇息过夜,贺知章都是吩咐家奴为她单独准备一间房,礼遇未曾有半点疏漏。

        这样经历了一段日子,非烟感动之余便渐渐对贺知章产生了好感,心里想命运如此,遇到的人是贺知章也算好运气,虽说年老却也是个好人。

        况且贺知章又是知书达理的人,与她很有共同语言,非烟如得他的宠爱也不失为心灵伴侣。

        她便有心仪之向,在无趣的车马路途中已经开始幻想跟着贺知章生活时的情景,服侍他起居衣食,把他的官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每日等阿郎上朝归来琴瑟吹笙,谈论那诗歌音律风雅之物……

        渐渐的她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样一路到了京师,贺知章始终没碰她一个手指头。一日旁晚贺知章屏退左右问她:“听刘公言非烟一向洁身自好,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非烟脸上微微一红,垂头温柔地小声应了一声。她这身子可是有市无价之物,以前名声红透洛阳的时候,刘公是不愿意卖作金银钱财的。

        过得片刻,她又一副羞涩的样子道:“如今既委身阿郎,便是阿郎的了,任取任夺非烟也无半点不情愿。”

        今晚她就像一个新娘,虽然没有正式隆重的礼仪,但有伴侣的爱怜不就是非常美好了么?

        贺知章道:“我已年迈,家中有糟糠之妻足够,消受非烟这样的人间尤物得减寿不可,而且我这把年纪要是糟蹋了你不是害了你?”

        非烟忙道:“阿郎万勿这般说自己,有你这份心非烟已经很满意了。”

        贺知章接着说:“不如让你去服侍中书令张相公罢……”

        “什么?!”非烟此前的幸福心境马上就荡然无存,“阿郎要将我转送他人?”

        贺知章正色道:“张相公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朝廷专相,不仅年轻而且才能远在我之上,唯有他才配得上消受非烟。而且我今番进京,乃张相公亲笔写的官文,虽说此中有故交张子寿事先言语,但张相公的提拔也是一份人情。我要是送他钱财还这份人情却给人贿赂之嫌,送红颜知己岂不雅致?”

        非烟的脸上毫无血色,苦笑道:“阿郎难道认为非烟不够好?难道真舍得拱手送与他人?”

        “绝无此意,非烟真如天仙下凡。”贺知章看着她美丽的脸蛋由衷地赞道。

        非烟的眼睛里顿时滴下一滴眼泪来,伤心地说道:“我已多年未曾垂泪,本以为早已看破风尘,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没有什么值得人真正伤心的。可是阿郎这些时日以礼相待百般爱护,我纵是铁石心肠也……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如此伤心垂泪……”

        贺知章见状忙好言宽慰,说道:“这也是为你好,你跟我这样一个老头儿有几年好日子。”

        “呵呵……你干嘛非要今晚说这些?”

        非烟忽然抹了一把眼泪笑了出来,妩媚道,“反正我迟早要委身他人的,不如阿郎今夜要了我这清白之身,也不枉我这些日子难得对你真情实意。之后你爱把我送给谁就送给谁罢,我能有什么怨言?”

        “万万不可!”贺知章断然道,“张相公要是知道我先要了你的清白,再送给他,总不是什么好事。”

        非烟哭笑道:“行,我明白了,我要被完璧相送才能突出价值。”

        过得一会儿她又愤愤地骂道,“我以为你贺知章号称醉仙、狂士就与众不同,其实你和刘公、晓金楼掌柜本就是一路人!”